2023年3月15日，蔡锦个展“女人花”落幕，这是颂艺术中心宣布全球代理艺术家蔡锦后的首个展览。女人如花花似梦，作为90年代已成名的艺术家，蔡锦人生中有两个重大选择，一个是到中央美术学院读书，一个是旅居美国10年。曾有人说由于这10年远离中国当代艺术的第一现场，蔡锦被主流遗忘。再次翻阅并梳理她的艺术人生，被遗忘的10年恰是最重要的时光。

　　1991年蔡锦从中央美术学院研修班毕业，这一年夏天在中央美术学院画廊举办首个个展“蔡锦油画作品展”。在艺术圈崭露头角后，1992年至1997年参加“后89中国新艺术展”全球巡展，足迹遍布中国香港、英国、澳大利亚和美国，蔡锦的作品被推到国际艺术舞台。

　　回看蔡锦的艺术人生，她一直是被别人推着走的。她因“美人蕉”题材声名鹊起，因为创作极具个人风格，且是一代女性艺术家中的佼佼者，她迅速成为艺术界的宠儿。为数不多的自主选择中，1997年起到美国生活10年，成为人生中一次重要转折。

　　1997年，藉由参加展览的机会，加上一段恋情驱动，蔡锦留在了美国。对于一个生活中只有创作的人来说，中国和美国对于蔡锦没有任何差异。而在美国由于语言不通，反而比中国要更加独来独往了。

　　在资讯并不通畅的千禧年前后，蔡锦安于自己的创作之中，很多人不知道她在国外经历了什么，也因此被人称为被遗忘的10年。在中国当代艺术的高爆发期，她离开了中国的第一现场，在很多人看来，低调、内敛的性格让她错失了很多机会。

　　彼时的西方，正是女性展览和活动最多的阶段，蔡锦一年参加了5个展览和2次同美国艺术家的交流活动。即便放到现在，这样的展览频次也算是高的了。仔细翻阅蔡锦的简历，美国10年做了8个个展，遍布美国、德国、日本、中国香港、中国北京，共参加了30余个美术馆级别的群展。

　　语言不通，也不社交，蔡锦凭借作品行走在国际艺术舞台。策展人只是看过她的作品后，便向她发来邀请。当中国当代艺术以符号性进入西方视野之时，蔡锦的创作既不中国，也没有符号，她以一种跨越地域与民族的方式进入西方主流语境之内。这在当时可谓是一个独特的存在。

　　彼时的蔡锦，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。直至2004年到波兰参加“Lodz双年展”，她在现场发现参展的艺术家中，只有她一个人来自中国大陆，且是唯一一个作品不带地域属性的艺术家。

　　蔡锦只是缺失了一小段中国当代艺术的第一现场，却收获了丰富的国际参展经历和广阔的视野。

　　2000年女儿徐丝易的出生，第一次让蔡锦暂时放下画笔。“如果没有画画，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，我现在的生活里有了一个女儿，感到多了一份感叹，多了一份满足。”蔡锦在2004年的一封信中写道。

　　女儿的到来，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蔡锦。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毫无保留的爱，她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女儿。回到北京后，她曾在工作室为女儿安装了秋千，备足一切学习和娱乐的工具，让女儿自由成长。徐丝易现在也是一位艺术家，并举办了自己的个展。

　　这种情感上的变化浸入到蔡锦的画笔中。最初画美人蕉时，蔡锦喜欢将画面铺得很满，随时有种喷薄而出的感觉；2000年后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局部，画面上的沉稳、内敛仿佛一次为母则刚的蜕变，这是女性艺术家特有的生命体验。

　　女儿的出生，第一次让她想更好地去爱这个世界：2005年起用自己的工资和画资设立蔡锦奖学金，17年获得该项奖学金的学生人数达到657人次；2020年7月成立非盈利空间蔡锦空间，支持艺术家去自由创作。

　　对于蔡锦来说，艺术创作是需要生命体验来支撑的，每一次的情感变化都为画面带来新的支撑。一直坚持的美人蕉题材，一直没有变过的发型，似乎都在诉说一个女人内在的倔强和执著，这也是独立女性的典型特征。

　　颂艺术中心创始人、馆长苏芒特别钟爱“蔡锦红”：“很少有女性艺术家，像蔡锦一样可以自1991年起，持续以美人蕉为主题，进行所有作品图示的延展，31年来，近400张作品，是她面对自我成长和蜕变最深刻的剖析，也是她最自在的生存方式。”

　　作为蔡锦“女人花”个展的策展人，苏芒选择“美人蕉”“风景”“花神”三个系列展出，通过26幅绘画作品串联起艺术家20世纪90年代至今的创作。现场最为醒目的一件5米高的美人蕉，蔡锦花费一年时间完成，以独特的“蔡锦红”为主色调，原本脆弱的植物根茎却有着钢铁般的倔强和顽强，这正是艺术家强大意志力的体现。

　　蔡锦有着超强的驾驭大尺幅作品的能力，她以画笔支配画面，画笔是她输出内心的工具。由此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，外表柔弱的蔡锦，却在画面中展现出了强烈的叛逆与坚毅。频繁出现在画面中的红色，就像1990年她第一次看到美人蕉时的印象——一种似肉红色的肌肤。

　　实际上，蔡锦看到的美人蕉是干枯的，当这个图像投射入她的大脑时，却成为生机勃勃的景象。这是艺术家独特的想象力与色彩观在发生效用。

　　尽管画过很多颜色的美人蕉，蔡锦还是最钟爱红色。美人蕉意为美丽的女人，蔡锦笔下的美人蕉有着女性的丰富和缠绵，具有强烈视觉力量的红色的ag真人官方官网运用，更使她的作品产生出一种持续的视觉影响力。

　　早在1995年《美术文献》的一次访谈中，蔡锦已经可以清晰地梳理出自己的创作源起，这种个人意识的自我觉醒，注定她比同代人走得更快。

　　1965年，蔡锦出生于安徽屯溪，徽派建筑的粉墙黛瓦成为她记忆中的一个容器。儿时生活在老宅里，像麻点笔触的墙斑、徽派木雕的旋转性雕刻，甚至从小在父亲京剧团里看到的行头上的色彩和图案，都逐一转化为蔡锦绘画的底色。

　　“这种东西会一直跟着你，是慢慢发展的，是从潜意识中不断上升的一种东西。”蔡锦说。

　　1989年蔡锦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修班，2000人中录取20个，这一过程绝不亚于当年高考的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”。早在安徽之时，蔡锦就画得与同学不大一样，面对具象参照，她喜欢把自己的想象加入到创作中，这与她儿时将墙斑想象成一场戏剧的方法如出一辙。她的画面有一种魔力，让老师感到奇怪，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。

　　这样的习惯延伸到央美。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美术界，引发向西方学习的浪潮，尚在学习中的蔡锦，也在这股浪潮中像海绵一样疯狂吸收。达利、弗洛伊德、培根、马格利特……她将每个人的风格各取一个切片，最后组成自己的画面。人体、水果、小提琴……都颇具蔡锦特色。尤其是1991年的作品《小提琴》，大量的红色占据画面，为未来的“蔡锦红”奠定了基础。

　　蔡锦此后的创作，都是围绕美人蕉这一题材展开。从时间线年便已出现，画的是在水泥地面上的水印和斑痕，以及它们之间渗透的感觉，当时蔡锦心里模糊感受到“风景”的意识。2008年又开始画起来的时候，她意识到它完全可以作为“风景”存在。

　　蔡锦将风景视为剥离了美人蕉后的画面。她的风景没有参照物，单纯地从一个局部随意起笔，在逐渐的深入中慢慢掌握出节奏和色感。这是一种单纯依赖艺术家直觉的创作，绚烂的色彩就像她的内心世界，无数飞舞的精灵在画面舞蹈。与美人蕉中生命的顽强和坚毅相比，风景更为轻松和愉悦。

　　2020年5月，学生送来很多牡丹和芍药，蔡锦觉得很好看，又觉得一旦枯萎了很可惜，便想用画笔记录下来，于是开启了“花神”系列。

　　超出蔡锦预料的是，画花竟然很难。她从一个角落起稿，像绣花一样一点点画，画着画着花开始枯萎，她就按照枯萎的样子继续画。画完之时，花已不在，花的生命移植到画面之中。仔细观察蔡锦的水果和植物，都可以看到生命的轨迹留在画面上的痕迹。

　　对于绘画这件事，蔡锦是无意识的。从构思到落笔，这样一个似乎已经成为常规的创作步骤，在蔡锦面前是无效的。她就是那样自然地无意识地去画，却是最打动人心的。

　　1991年，策展人和批评家范迪安在蔡锦个展的评论中写道：“蔡锦的美人蕉题材是她潜意识的直觉映像，其共同具有某种灵视的神秘和诡异，形象既有可感的具体性，又被抽象的形式语汇浸染着，在超现实的层面上闪烁出抒情的魅力。”

　　在找到美人蕉这个题材后，蔡锦便开始了“从来不左顾右盼，只做自己”的创作。早期画面中的血腥气，就像每一个人所经历的残酷青春一样，热血沸腾却不知归处。随着个体生命的成长，原本脆弱的植物，在她的笔下产生了钢铁般的意志。这正是艺术家内心外化到画面上的结果。

　　作为视绘画为生命的艺术家，蔡锦将一切她感兴趣的材料都拿来创作，她时刻都在拓展材料的疆域，让自己的美人蕉与材料发生碰撞，以此锤炼自己的手感与直觉。

　　1995年“女性艺术展”中，第一次公开呈现蔡锦的装置作品，席梦思床垫、自行车座、皮革软椅……它们替代画布成为美人蕉新的载体，也是蔡锦对绘画空间的延展。

　　除了美人蕉题材，30余年来蔡锦一直在坚持的还有素描。策展人和学者林似竹博士称蔡锦为“活笔大师”，画看上去不像人工完成的，这叫做“活笔”，通过直觉理解的自然景色，沈括《梦溪笔谈》中提及“默以神会，自然境皆天就，不类人为，是谓活笔。”

　　2023年3月探访蔡锦工作室时，两个画架上，一个挂着刚刚起稿的油画，一个挂着正在创作的大尺幅素描。蔡锦用一种小圆弧笔触画素描，每一笔都需要运气，每一笔都不能出错。

　　在这些素描作品中，可以清晰地看到蔡锦用笔的精妙之处。策展人廖雯在2005年的文章中提及：“蔡锦是凭感觉蘸颜色，从一个角落画起，笔法基本上是小动作地扭来扭去，圈圈点点，很少大片平涂和挥洒，和蔡锦平时嘀嘀咕咕、絮絮叨叨的说话方式很类似。”

　　素描对于蔡锦来说，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方法，笔尖下的线像吐丝一样，缓慢且绵长，特别锻炼艺术家的观察力和对细节的感受。

　　现在蔡锦画美人蕉的参照物，还是30年前的5寸美人蕉照片，至今她还觉得照片中的细节很丰富，每次都能看到新东西。或许这也与长期的素描训练有关。每次拿起画笔，她的思绪就开始驰骋，静态的美人蕉仿佛活了过来，透过画面中的图像以及相纸的纤维，她竟然用想象力看到了美人蕉的筋骨皮。

　　30余年能够坚持一个主题，对于艺术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。不仅要忽视外界的压力，更要不断深化主题的内核，要求艺术家有着强大的内心和创作成长性。某种程度上，蔡锦似乎已与美人蕉融为一体，一种可以持续生发的绘画体验。

　　蔡锦的画需要慢慢去读，才能发现其中微妙的变化以及生命体验。至今她依然觉得还没有画够美人蕉，那种感觉一直都在，艺术家所有的成长和体验都蕴含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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